Monday, March 21, 2005

施蛰存 - 狮子座流星

卓佩珊夫人在一路公共汽车中坐定了,脸上还觉得发烧。她自己也不相信竟会有这样的胆量,到底去请教了吴瑞书医生。可是这有什么用,吴瑞书医生帮助了她什么没有?还不是和她的那个学产科的旧同学陈小姐所说的话一样?她怀疑吴医生会不会在她走了之后暗笑她:“一个无事忙的性急的太太。”

但是她决不承认她是“无事忙”。医生的话未必全是对的。前个月,大阿姨的女儿三囡项颈边生了两颗栗子粒,去看一个东洋留学的医生,叫做张廷……廷什么的,他怎么说?他说是梅毒。哪有这种事情,人家规规矩矩的黄花少女。后来到底,可真巧,碰着了一个乡下出来的郎中,一服草头药,就消了下去。不过,不过……卓佩珊夫人又怀疑起来了,吴瑞书医生是德国汉堡大学的医学博士,妇科皮肤病科专家,是的,她已经把广告念得很熟了。医生不是要算德国回来的最靠得住吗?

她一想起刚才吴医生替她诊治的情形,脸上发烧得更凶了。医生总有那么样一副正经面孔,这倒反而难受。当种种考察都施行过之后,他皱着眉头,“很好,很好,一点没有毛病,完全健康。”他后来又怎么说?那是什么意思?“几时顶好请你们密司特……”他还没有晓得他的姓,我告诉他,“……哦,密司特韩也来检查一下。”难道他会有什么?……也许,也许……大块头有关系。倒忘了,没有问,大块头有关系没有。

三年前结婚的时候,他还没有这么胖。她很记得,那时候他们还常常一块儿去跳舞,他还能很活溜地跳却尔司登。可是,这两年来他真胖得快,人家说“财发体发”,真的,一升做主任就胖起来了。可没想到胖了也有坏处。以后应当少给他吃肥的,多吃些盐。不过,这也没有一定,住在我们后弄的那安徽人却生了三个儿子,白胖得跟他们爸爸一个样,那又怎么说?

这当儿,车驶下外白渡桥,沿着黄浦滩一直溜过去。软软的座垫显着怪柔和,怪舒服。光陆大戏院屋顶上的那个上海电力公司的年虹光大招牌,就好像一只有劲的大手掌,想把从邮政局钟楼上边射过来的夕阳挡住了。可是哪里挡得住,这黄金的光终究穿透了她坐着的车,一直爬上浦东的一排堆栈的高墙。

车里还有两个外国女人和一个中国女人,都跟她差不多年纪。一个外国女人还带着一个女孩子,穿着毛茸茸的黄颜色的羊毛衫裤,活像一个玩具里的猢狲。她们都好像给夕阳光烧炙着,脸红红的透露着一股春意。从黄浦江上吹来了一阵晚风,她们都好像觉得很舒服,那个中国女人甚至把大衣领头翻下来,让风吹进她的胸衣。可是她,卓佩珊夫人,却觉得冷,冷得皮肤都起粟了。这就显见得她身体坏,医生没有看出,可是她自己觉得。秋天,多坏的天气!一到秋天,身体就支持不住了。她把大衣裹了裹紧,咒诅着这天气,但眼睛却无意中又瞅着那伶俐的小猢狲。

车停在沙逊房子前面,各色各样的人挤进来了。一个面目黧黑的外国人来坐在她旁边,把她一直挤紧在角落里。但是这外国人没有坐定,就立起来让给一个很美丽的,穿着一件网纹绒线衫的外国女人了。她这一旁的座位上,除了她,差不多全给外国女人占据去。这些都是大公司里的女职员。好福气啊,她们身体这样好,耐得了整天的辛苦。可是,难道她们都没有孩子的吗?

车还没有开动。卖报人不但嘈杂地高叫着,并且还把报纸从车窗里乱塞进来,擦着每一个乘客的肩背或脸。她回过头去,一张报纸晃动在她眼睛前,一个沙嘎的声音:“刚刚出版格号外《时报》。”她摇摇头。一个老枪闪了过去。扶梯底下的报纸该卖掉了,已经堆不下了。这几个月的报纸真冤枉,简直都没有看。最好能够单定一张本埠增刊,翻翻戏报就够了。……不过,也难,大廉价的广告又都登在第一张。……看广告常常容易上当,多花费,今天早上要是不看见这医生的大广告,这一趟也就省掉了。呃,明天准定叫阿蓉回了。……再不然,就定一份便宜点的,横竖有大事情的时候好再定。

卓佩珊夫人正在打算节省一点报费的时候,一个锐利的孩子声突然在她耳朵边嚷着:

“阿要看,今朝夜里,扫帚星出现!”

扫帚星,她记得好久没听到过这名字了。她没有看见过这颗星,但是她晓得这不是颗好星宿,因为她小时候,妈妈宠了她,嫂嫂就在厨房里说她的背话,骂她扫帚星了。

“难得看见,三十三年一转!”

嘹亮的叫嚷又在她耳朵边响着,于是站在她前面的那个围着白丝巾的男子,从她肩膀上伸出一只手去,以两个铜元换来了一张报纸。

车开动了。她才注意到有许多人买了报纸。《时报》,《大晚报》,《新夜报》,还有英文的晚报。这些人是不是都预备看扫帚星的?这是不是像月蚀一样的东西?是一颗很大的像扫帚一样的星呢,还是许多星排成一柄扫帚的样儿?今天晚上,人家会不会敲锣放炮呢,像前年月蚀的时候那样?她这样怀疑着。

她耐心地等待着前面的那个男子把报纸翻过来,当他看别的新闻纪事的时候,她可以偷瞧见关于扫帚星的新闻。究竟怎么说着?可是车好像已行过了两三站路,他还没有看完一版新闻。太慢了!这个人真够笨,看这样一张报还得费这许多时候。她顺眼看别的人,有的正在翻看后幅的新闻,有的已经看完了,把报纸折起来塞在衣袋里。她开始后悔刚才不自己买一张。但是,女人在车上买报纸看,这倒好像是稀有的事,她似乎并没有看见过先例。

于是车停在永安公司门前了。他才移动了手中的报纸,但并不翻过后幅来,他把报纸匆急地折拢来,挟在腋下,回头一望,在人群中一阵子乱挤,下车去了。她觉得好像被侮辱了,有些不便出声的骂人话从她心里涌上来。各种各样的晚报的叫卖声,依然在她耳朵里响着:

“要看豪燥,《大晚报》,号外《时报》!”

但她没有从手皮包里取出铜元来的勇气。车中人愈挤得多,旁边的那个穿网纹绒线衫的外国女人不住的挨过来。前面立着一个看上去很整洁的年轻人——其实这男子和她是年纪相仿的,可是她并不以为如此,她以为他是一个美丽的年轻人。他给旁边和后面的人,随着车身的簸动而推挤着,使他的腿屡次贴上了她的膝盖。为了要维持他的礼貌,虽然她并不闪避,但她的膝盖能闪避到哪里去呢?他不得不以一只手支撑着车窗上的横木,努力抵御着旁边人的推挤。她看得出他是很累的,因为他蹙着眉头,两个脸颊涨得通红了。她想对他说,不必这样地讲规矩,即使他的腿稍微——不,甚至是完全,那也有什么关系呢?——贴上了她的腿和膝盖,她也原谅他的。但是,她真的可以这样说吗?

于是她想起了丈夫,身体一胖连礼貌也没有了。为什么他这样的粗鲁呢,全不懂得怎样体贴人家?她一件一件的回想,一直想到昨天晚上他吃牛排时候的那种蠢态。她曾开玩笑似的骂他一声“猪”,可是他也不恼,只晃着脑袋笑,活像那个!天下的人真有那样的!也许,这又得想回头了,也许这些全是假的?也许他算是赔小心眼儿给我?要不然,难道他在行里做主任,也就是那样一副傻气吗?不会的,不会的,他不是傻子!

可是,为什么要假装着这样?我并不欢喜。我要他严肃一点,文雅一点。是的,文雅得像这个年轻人一样。卓佩珊夫人抬起头来,这文雅的年轻人正在用文雅的眼睛注视着她的鬈曲的美发。在这样凝静的注视中,她看得出充满了悦意和惊异。她不禁伸手去拂掠这新近电烫过的青丝。

在薄暮的静安寺路上,公共汽车以最快的速度驶行着,一会儿就停在西摩路口了。卓佩珊夫人从那年轻人的腋下钻出来,下了车,她觉得筋骨骤然地轻松了,可是冷气跟着直往里钻。她换了口气,裹紧了大衣急忙走,好像还有许多冷气在后边追上来。

走进里门,那管门巡捕和王公馆里的丫环又在一块儿说笑。这是谁说的,他们俩近来很有些意思?她沉思着,随即就想起这是阿蓉说的。阿蓉白天闲着没有事,专喜欢打听里巷间种种琐屑新闻,一到晚上,就苏苏地来告诉了。王公馆里的丫环,她是看见过的,身段儿和相貌都还不错,只是有些呆气。可是那管门巡捕呢?她好久就想留心着,但进出里门的时候,不是没看见,便是忘了。今天一看见那个丫环,阿蓉告诉她的话都想起来了。她不禁向那管门巡捕看了一眼。是个结实的小伙子,也并不讨厌。她这样想。

“你看不得,看了要生小娃娃。”

卓佩珊夫人才走过,就听见背后的那管门巡捕这样说。这话够多么奇怪,又透着狎亵!要不是她心里正在希望一个小娃娃,她一定会格外走得快些的。她不晓得他们正在说些什么话。看什么东西?她觉得脸上一阵子热,可是她还得回过头去看一看。那王公馆里的丫环正在举起一只脚,踢着他的脚胫:

“死鬼,没得好话!看天上的星有什么啦!”

星?看天上的星?什么星?卓佩珊夫人立刻就想起了今天晚报上登载着的新闻。“阿要看,今朝夜里,扫帚星出现!”卖报人的叫嚷又在她耳朵里鸣响了。可是,那巡捕怎么说?那又是什么意思?她怀疑着,不觉已走到了门口。

走进后门,阿蓉正在厨房里做菜。

“阿蓉,拿几个铜板去,街口去买一份夜报。”

她从皮包里取出几个铜元来给了女仆,一张公共汽车票给带了出来,飘落在地上。她走进客厅,丈夫正静坐在圈椅里,喷着烟。他真像一个等候主人的来客。

“怎么,不是去买东西?”

丈夫从烟雾中间。

“买东西?谁对你说我去买东西?”

丈夫给问住了,呆看着她,一时回答不上来。她觉得他可笑。可是他还想辩:

“我想你出去总是买东西。噢,不错,我以为你到惠罗公司去买那块窗帘去了。”

她微哂着,做着Hula舞的姿态,旋转身,像射放到月球里去的火箭一般,奔上了楼梯。

以后的十分钟间,他在楼下抽烟,从烟圈中揣测着当日买进的一千五百金镑的前途。她在楼上抽烟,从烟圈中看夜报上登载着的关于狮子座流星群的纪事。

一先令九便士六二五,正二月份,六八七五,哦,麦加利吃三月一先令九便士七五,花旗吃十二月五六二……汇丰……卖出?……英法要求停付美债。靠不住。美国一定拒绝,……而且……若使法郎英镑折美金算,难说……但是楼上地板给小鞋跟清脆地叩响了。

“大块头,大块头,来!”

一听见太太的召唤,华夏银行的国际汇兑部主任韩先生就从他的圈椅里站起来,两指间夹着一个已经熏到指甲的雪茄烟蒂头,蹒跚着上楼了。

她将一张晚报递给他,指着一条新闻:

“你看,狮子座流星可就是扫帚星?”

他不做声,鼻子里哼着,接了那张晚报,在她旁边坐下了。但是他虽然把这节新闻纪事看完了,也还没有十分明白。他觉得不能再耽搁回答她的时间了:

“我也不晓得,大概……”

忽然他注意到一堆雪茄烟灰堕在他膝上。他随手把那个残余的烟头丢在沙发椅旁的痰盂里,一边拍拂着烟灰,一边却想出了下文:

“大概流垦是在天上飞过的,所以说要看的人留心,从下半夜两点钟看到四五点钟,东南方。像正月里放花筒的流星一样的东西,喔,不错,就是六月里晚上看见的星游河,对了,对了,就是星游河。”

他很高兴地拍着大腿。他以为他已经替他的太太解答了一个疑问。这使她很失望,她等了半天,只听他解说了一个流星。

“那么可就是扫帚星呢?”她还问。

“扫帚星?就是扫帚星?……不知道。”

他搔着头皮,头垢纷纷落下在肩膀上。这时候,阿蓉在扶梯底下请用饭了。他就好像得救了似的催促着她:“吃饭吃饭吃饭。”先跨着大步下楼了。

吃夜饭的时候,她和他对坐着。他在沉思着他的金镑市面,而她在纳闷着流星到底是否扫帚星这问题。只有那管门巡捕晓得的,他一定很明白。但怎样可以去问他呢?喂,你说,今天晚报上登的什么狮子流星,是不是就是扫帚星哪?还有,还有你刚才对王公馆里的那丫环说的……你怎么说,看了要怎么的哪?但是,怎样可以去问他呢?他会当我是怎样的女人?

但是,那卖报人不是嚷着吗,扫帚星,今天晚上?就算它不是,也不要紧,那管门巡捕没有说,王公馆里的丫环也没有说是扫帚星哪。她说看看天上的星,这是指的什么,不就是说报纸上登着的什么狮子流星吗?

她将饭碗授给阿蓉盛饭的时候,才想起她有一个顶好的顾问在旁边:

“阿蓉,半夜里看扫帚星。”

“扫帚星,谁说?”

“报纸上登着,今天下半夜有狮子座流星。你知道吗,什么叫作狮子座流星?”

“狮子座……流星?哦,流星,流星就是星游河,不是扫帚星,扫帚星是像一把扫帚那样的。”

流星就是星游河,这和丈夫的说数相同,大概是不会错的。流星不是扫帚星,她说得很肯定,而且阿蓉是一向不说靠不住的话的,那么大概也是不错的,但是, “看得吗,这种星宿?”

“看得,看了好的。你一看见,就穿一只针,眼睛到老不会花的。”

但是她并不希望阿蓉这样回答。

 

九点钟,是丈夫照例睡觉的时候,她提出一个办法:

“今夜把床移在窗口睡。”

“为什么,发痴?”丈夫睁着惊异的眼睛问。

“看流星呀,我要看。”

她开着小桌上的闹钟,让它在两点钟时响起来。丈夫看看窗,又看看床,半晌没有话。

“冷,有什么好看?”他终于这样说。

“冷?玻璃窗关紧着,哪里会冷,你不高兴,你就睡在床上,让我把沙发搬过来睡。”

太太一赌气,和善的丈夫就只得把双手插在衣袋里,把鞋底微擦着地板。于是她过去推动那床。她回头对他一望,于是他去帮助她。

床横在窗前,她就躺下去。稍微侧转了头,她看见一规下弦的霜月和一角繁星的天。

丈夫的鼾声几乎要震动了窗上的玻璃,她还醒着,虽然她自己很想早些睡熟。她怀疑报纸上的记事是否确实?今天晚上有没有流星?还有,一个最大的疑问,看见了这星,究竟能不能……正如那个管门巡捕所说的那样?迷信,这也许仅仅是一种迷信,她有些自己失笑起来。可是,一方面,明知道这是下半夜的事,她还是在室内的幽暗中凝视着窗外的繁星。她想早一些认出它们之中哪一颗是要流逝的。

她听见楼下的钟敲十点,十一点,但没有听见敲十二点。

耳朵边一阵震惊,她醒了。两点钟。

她揉着眼睛,第一就看窗外的天。月已经升到屋顶上去,看不见;星还是在闷烁,但没有流。丈夫还是在鼾声雷动,他好像连身子都没有动过。这样好睡,倒下头来就像牛一样。那个医生要他去检验,难道这都是因为他有毛病么?从来没有听说他有什么毛病,他连小寒热都不曾发过。他会有什么隐病吗?卓佩珊夫人心里这样设想,但眼睛依然对着玻璃窗外的天看着。

似乎是好久了。流星呢?还没有看见。她从被窝中伸出手来,肘子碰着了丈夫的肩膀,她觉得好像被石子撞了一下。她掀一下床边的电钮,灯明了。她看桌上的钟,还只有两点三十分。随即又熄了灯,再看着窗外的天,她恐怕当她偶尔眼看别处的时候,那些星悄悄地都流过了。

她渐渐地感觉到寂静。是的,午夜之后的秋天,不是很寂静的吗?她试着用肘子去推丈夫。费了很大的努力,她听见他那两片厚实的嘴唇咂响着,身子蠕动起来了。

“喂,醒醒,醒醒!”

她悄悄地说,但他在朦胧中只哼着鼻子:

“嗯,嗯,嗯?”

“看流星,喂!看星呀。”

“嗯,有了?看见了没有?”

“还没有。”

丈夫蒙着被头笑起来,重新翻了个身。

“发痴!睡罢。”

真的,他的鼾声渐渐地又响起来了。

卓佩珊夫人侧睡着,两个肩膀裹在棉被里,只露出了头。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,她自己觉得正如一只窥伺着鼠子的狸猫。

但是,她的眼皮慢慢地重起来。即使她相信听见敲三点钟,可是她的睡熟,离四点钟一定还是很远很远的。

她看见了:一颗庞大的星,像扫帚一样的三角形,在窗外的天上飞行着。星光照耀得比月还明亮,街道上好像白昼一般了。人都站立着,在弄口,在马路上,在车中——是的,公共汽车都停止了,大家抬着头看这奇怪的星。那管门巡捕和王公馆里的丫环也在看。还有,站在永安公司门前的,那个人,那个同车过的年轻人也在看,他还带着一个女子。一回头,丈夫呢?她看不见了她的丈夫。一定是人多挤散了,她觉得仓皇起来。她在人丛中乱钻,想寻找她的丈夫,心里直是气恼,大块头总是太呆笨,会得给人家挤开去。

这时,忽然她听见人们轰嚷着,好象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了。她一抬头,看见那颗发着幻异的光芒的星在飞下来了,很快地飞,一直望她窗口里飞进来。她害怕了,但是她木立着;她觉得不能动弹,眼前闪着强度的光,一个大声炸响着,这怪星投在她身上于是,阿蓉第一个进来,她说:“少奶奶恭喜。”她觉得很快活。她不禁用手去抚摩她的肚子,手一动,她觉得一阵的冷。

睁开眼,刚对着朝日的光芒。丈夫已经起身了,半床被斜拖着,冷气直钻进来。丈夫正在梳头发,一个象牙梳掉落在地上,可是他懒得拾,从抽屉里去取第二个了。

卓佩珊夫人定了定神,打定了主意:

“今天夜里再看。”

(选自《善女人行品》,1933年,良友图书印刷公司)